據說自午夜夢回，看見雪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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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楊過居然宣布要在呂竹生辰宴上宴請江湖眾位英雄少年，饒是自小與他們兩人一起長大的武家兄弟都驚呆了，隨口幾句告辭了正在招呼的賓客，便往楊過所在的位置擠了過去。

“楊大哥，芙妹不是與你指腹為婚的嗎？不是你的未婚妻的嗎？你這是……”說的什麽渾話。

眼看武家兄弟比自己都要著急，楊過心裏又開始不爽了。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他和那個大小姐是一對了？他從來就沒有表示過什麽出來好嗎？

“你們這是從哪裏聽說的？”楊過皺眉：當初他為了從歐陽鋒手裏救下被抓住的呂竹，這才胡亂編了個呂竹是他未婚妻的謊話，如今歐陽鋒已經長眠雪山，柯鎮惡又不是個碎嘴的人，他們兩兄弟是怎麽會知道的？

“這……我們也是偶然聽到師父師母說的，說郭楊兩家世代交好，有過兒女婚約，不過上一代沒能成事，所以師父一直有把你和芙妹湊成一對的心願……”想起這最開始就是兄弟倆小時候第一次坐船回桃花島時無意中偷聽到的消息，武家兄弟對視一眼，又不好意思說出真相，只得胡亂想了個原因出來。

“竟然有這樣的事！”楊過恍然大悟。

回想起他和呂竹打鬧時郭靖那古怪的笑容，他曾經還以為是郭靖對自家閨女被徒弟壓著打無法還手的強顏歡笑，現在細想過來，郭靖那個古怪的笑容……的確很像是相當滿意女婿的老丈人。

難怪郭靖明知他和呂竹相看兩厭一言不合就動手，也還是總叫他去送東西給呂竹，敢情是想著幫他們兩個加深感情呢！

可惜啊可惜，郭伯伯這一番心意，卻是白費這一番心機了。

他楊過喜歡的不是這種空有美貌卻不學無術的花瓶草包，就算偶爾會對這般美貌有一點點那麽的驚艷感，也是不會降低自己的標準的。

送走了疑惑的武家兄弟，楊過費了點功夫擠進人堆裏，正看到和耶律齊有說有笑的呂竹。

呂竹轉頭，看到楊過這一副被人群擠出來的狼狽樣，好笑著搖了搖頭：“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也不去整理一下，失禮客人。”

憶得方才的少俠說他相貌平平無奇，又看到耶律齊這一身貴氣打扮，楊過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我生來難看，整理打扮也是沒用的，孤兒仔天生就是不如人家世家貴公子的。”

呂竹凝神看了看他縱然鬢發散亂外加低調布衣打扮也掩蓋不住的俊逸面容，順手就從懷裏掏了塊小鏡子給他：“你有本事對著鏡子再說一遍？！”

過分的“謙虛”就是炫耀好嗎？！

“說就說，我人醜，不配站在郭大姑娘身邊，我這就走！”楊過也來氣了。

耶律齊都被他這話嚇懵了：“楊兄，你若是不喜我在此，我回桌便是，何必與郭姑娘鬥氣呢？”

“他就這別扭性子，看誰都不順眼，你不用放在心上……”呂竹說了幾句好話把耶律齊送走，轉而又拉住轉身欲走的楊過，“你這是怎麽了？人家都是好心好意過來提前祝賀我生辰的，怎麽你過來就亂發脾氣，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楊過擡眼略微掃視了廳中眾人一通，方才低聲道：“他們都配不上你。”包括他自己也是。

“不值得你在這裏耗費心思招呼。”頓了一下，楊過又補充說道。

“瞧你這話說的，人還分高低貴賤了？你這想法可得改改。”呂竹也看了看廳中的眾人：一個個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結識好了，等抗敵時抓壯丁那可就是一抓一大把……

這麽多的抗敵打仗工具人，哪一個都不舍得放過好不好！

“那倒也是，就像郭大姑娘縱然是東邪的外孫女、郭大俠和黃幫主的千金，不也是個武功都練不好的花瓶美人？”楊過擡起頭，咧嘴一笑，“人是不應該分高低貴賤，可是聰明或者愚蠢卻是顯而易見。”

“我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練不好武功，只是當我發現有比練功更能造福大眾的道路時，我放棄了前途不怎麽樣的提升自我，轉而去為百姓謀福利罷了。”呂竹語重心長地解釋道。

“就憑你那些煙燒火燎的泥沙石灰？”楊過搖搖頭，嘆道：“暗器機關向來就上不得臺面，哪怕它們的確好上手，終不過是旁門左道罷了。”

“旁門左道怎麽就不是道了？路還不是人走出來的？”呂竹不甘示弱地和他辯論起來，“俗話都說窮文富武——練武是要耗費很多資源的，況且練武還要有練武的資質條件。”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天生就有那麽好的天賦的……”

聽到這裏，楊過有點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這嘴怎麽就是愛不經腦子亂說話！

呂竹只有如今的功夫，真的就只有她不勤懇練功的原因嗎？

不是的，資質所限，她已經練到盡頭了。

就像與他師從同一對師父師母的武家兄弟一樣，同樣都是學那麽多的東西，郭靖黃蓉也沒有對誰更關照或對誰藏了私。僅僅就是因為天賦條件所限，他自己已經是江湖裏排得上號的高手，可以單獨力鬥絕頂高手金輪法王數百招；而武家兄弟頂多算得是年輕人中的一流，對上真正的高手就只有挨打的份。

他總是這樣的，又自卑又自傲，一方面對呂竹天生擁有的各種長輩餘蔭羨慕嫉妒恨，一方面又為她資質差練不好武功的境況而暗自得意，覺得自己雖然先天不足於人但後天奮力補足，將原本比自己厲害的人遠遠拋到了後方。

總是說她貪圖享樂才會落得今時今日的地步，總是以為她好這個理由逼著她練功，從來沒有想過她在練武的道路上早就已經走到盡頭，早就已經碰到了那一座她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高山鐵壁。

就像柯鎮惡，人人都是說他以俠義作為稱“俠”，甚至說他沾了郭靖黃蓉的光，對敵總是輸全靠靖蓉夫婦帶飛；實際上，柯鎮惡也是江南一帶數得出的高手，總是輸的原因，無非就是對上的敵人都是當世絕頂。

在桃花島各人眼中武功最差的呂竹是個學渣，而在江湖上，這等年紀這份功力，已經稱得上一聲少年英才。

自己或許還有很久才能看得到的遙遠終點，於她來說已是到達了，無法再前進一步了。

這種明白心知卻又無能為力的情況，最是讓人心傷。

看到楊過一臉傷感又惋惜地望著自己似乎要說什麽，呂竹急忙擺擺手：“別作出這麽一副可憐我的樣子好嗎，我沒有為這個而傷心的，我雖然不是練武的天才，可也是別的地方的‘天才’啊！”

楊過輕輕拍了拍呂竹的手，一臉安慰神色：“不用逞強了，我明白你的心思……”

“我是真的沒有傷心。”呂竹搖頭，“決定一個人會成為一個怎麽樣的人的，永遠只有自己，而不是客觀上的那些條件。”

“當然，那些擁有天賦的武學天才理應值得尊重，因為他們為我們帶來了更多新的東西，讓我們見識到了更為廣大高超的武學。但是，我們更要尊敬的，是那些擁有著天賦卻又走下神壇帶領蕓蕓眾生往上攀登的‘平凡’天才，正是有了他們默默奉獻不求回報的努力，新的知識才能繼續傳承下去，走入千家萬戶，發揚光大。”

“這麽說吧，前人給我們開創了練武這一條陽光大道，遵循前人的道路固然是穩妥的……”呂竹長舒一口氣，看向了大門外說是為郭家大小姐送來雕花銅管樣品的江南車隊，淡淡一笑，“但世界的進步，終歸得益於那些勇於去走不尋常道路的人。”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總之，你的生辰宴會替你辦得漂漂亮亮的，就當是我跟你賠罪了……”楊過想了想，笑道：“我聽說這邊的煙火炮仗做得很好，以前我們在桃花島上沒這個條件所以就沒怎麽玩過，等你生辰宴那天，我給你放一場最美麗的煙火如何？”

唉，也虧這丫頭一句又一句地擠出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話來，可這又能怎麽辦呢？要是學文學得好還能當個才女寫點文章什麽的教導世人道理，結果偏偏又是文不成武不就。

幸好，性格心地還不算太讓人難以接受，平日裏雖然嬌蠻懶惰，但心地還算是善良端正的，懂得自我調解和安慰他人……

他作為兄長的，就不與她計較了。

楊過如是想著，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果然聯系了附近的煙火商人，開始為呂竹定制新式的漂亮煙火。

只是還沒有等到生辰那天，襄陽城就傳來了告急的訊號。

“蒙古人為了提防我們武林人士以後將會聚合成為一股不容忽視抗敵勢力，因此才會提前進攻，想要在更多的義士到來助陣之前，強行攻下襄陽！”黃蓉分析完，扶著肚子坐了下來。

一時間，在場的武林人士紛紛相勸：“黃幫主，你身體不適，就別如此操勞了，就算你不顧大的，也要顧著小的啊！”

郭靖也是急忙伸手扶住黃蓉幫她坐下：“是呀蓉兒，你這般辛苦，就別憂思那麽多了，這裏的事情一切有我，還有在場的各位英雄好漢呢！”

“我沒事，只是前幾天修習內力時動了胎氣，這一胎懷相又不大好，所以多動一下就會覺得有些乏力而已……”黃蓉勉強一笑，相當認真地提醒郭靖道：“雖然我們是以義助襄陽的名義組成了義軍前來襄陽城幫助抗敵，但是守城的安撫使仍是對我們有所防備，許多計劃都要重新布置……”

“一說起這個就來氣，老子好心好意帶著人冒著大冬天的風雪趕來襄陽幫忙抗敵，那個狗屁安撫使就怕咱們奪了他們的權，也不好好想想城破了的話他還有個屁權！”一個急性子的俠士氣得拍起了桌子。

“還不是因為朝廷一直都忌憚著我們，呸！本門主要是有這個爭鬥的心思，早就往臨安府去了，還來什麽襄陽城！”一個前來義助襄陽的小門派門主也忍不住呸了一聲。

“慎言！”一個文士連忙出言相勸：臨安府乃是宋國現今的都城，這個門主這麽一說，又讓有心人聽去了的話，可得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可是忍一時就越想越氣：他們這些武林人士由郭靖黃蓉夫婦帶領前來襄陽，不說要多少感恩戴德的感激之情，好歹也得好好接納他們這些義士的一番心意吧？

然而事實上，朝廷並沒有感激他們，守城的將軍也沒有感激他們，上行下效，城中那些不知道真相百姓也對他們沒有多少感激的表達。

就連作為群雄首領的郭靖，也只是得了個“布衣客卿”的身份，哪怕一切戰務都由郭靖指點安排，但諸般部署卻全由守城的安撫使呂文煥的名頭下達下去。

也就是說，工作都由他們做了，名聲卻是安撫使拿了。

甚至打仗的裝備糧食都是他們自帶的，朝廷一分一毫都沒有出！

好不容易勸住了眾人，回到廂房中休息的黃蓉拉了一下即將前往城墻上觀戰布置的郭靖，低聲問道：“孩子們怎麽樣了？”

“過兒和大武小武都在城墻上守著，而芙兒早上看了一陣子，用火器幫忙打倒了幾個沖在前頭的騎兵，就又回去搗鼓她那些小機關，打算再來一次突襲了。”郭靖嘆了一聲，“這孩子也是盡力了，畢竟她資質有限……”

黃蓉點點頭：“這也怨不得她，不過她總算是勸服了龍姑娘出手幫忙，加上由青鋼利劍重新鑄融打成的青菱雙劍，龍姑娘在此戰裏出了大力。”

蒙古騎兵來勢洶洶，襄陽城墻搖搖欲墜，也多虧了小龍女帶著楊過和武家兄弟多次出手刺殺戰場上指揮軍隊的小隊長，這才暫緩了敵方的攻勢。

“你先歇一會吧，你昨夜基本就沒怎麽合過眼……”郭靖勸道。

“昨夜襄陽城裏，基本沒人合過眼……”黃蓉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回想起昨夜的苦戰，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襄陽城……怕是守不住了……”

就算他們武功再高又能如何，前來襄陽助陣的義士加上守城士兵，都不夠這次出戰的蒙古騎兵的三分之一。

蒙古鐵騎縱橫天下，攻城無一不利，而記錄裏能對付蒙古騎兵的戰車陣、弓兵陣、長矛陣，以宋國目前的力量一個都組建不起來，更別說能和蒙古騎兵對沖的騎兵陣了。

拗不過黃蓉，郭靖最後還是把她帶到了城墻之上。

雪落得越來越大，多年難遇一雪的襄陽城，如今雪落深深，竟堪比北境雪鄉。

極度的寒冷，一如襄陽城中所有人的寒冷心境。

時近黃昏，黃蓉已經開始布置戰敗後的反擊撤退方案；郭靖擡頭看了一眼天邊殘陽如血，而天際煙塵滾滾，正正昭示著蒙古騎兵即將往襄陽城城墻沖擊而來。

盡管城墻上的士兵已經盡力在放箭布成箭網防禦，但也已是無法抵擋騎兵的沖擊了。

一旦騎兵抵達城墻之下，襄陽城，必然被攻破！

郭靖回頭看了城墻上的人一眼，暗自下定了決心。

“靖哥哥！”郭靖的眼神太過決絕，黃蓉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想幹什麽，驚呼出聲。

郭靖最後眷戀地看了黃蓉這邊一眼，便要往下跳：以他的武功，拼死奮戰拖延騎兵的進度，起碼能擋住半刻，足夠讓襄陽城大部分人撤退逃離了……

下定了決心的郭靖一腳邁出——

“爹你幹什麽！守不住也用不著跳城墻啊！”一聲驚叫喚回了郭靖踏出去的腳步，愕然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只見一大群黑裏麻漆全身煙灰的人推著五輛奇形怪狀的“戰車”上來了城墻中心。

為首的人，身上的煙灰最重，黑得面目都看不清了。

郭靖定了定神，還是認不出來，只得開口問道：“閣下是？”

“爹，是我啊！”呂竹一邊吩咐著手下的工人擺放好位置，一邊趕緊用手抹了抹臉，好歹露出點人樣來，“我帶著剛做好的火炮過來了——”

“這些是什麽？”楊過等人好奇地看向這些裝載了長條圓形銅管和四方底座的板車。

“沒時間解釋了——”呂竹觀察好了騎兵隊伍的距離，一聲令下，揮手向前，“開炮！”

殘陽如血，漫天飛雪。

連聲巨響過後，耀目火光之中，再也不知是落雪染血，抑或是血落如雪。

據傳，經歷了襄陽雪落之戰的人，一生都無法忘卻——那一場此世從未出現過的絢爛煙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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